信報財經新聞
2009年1月7日
書評
村上春樹說跑步的事
博念
創作來自紀律,尤其是當你自知不是那些天才級的創作者。可村上春樹認為,要寫得好的文章、好的小說,你仍必須有一定的才華。沒有才華,再給你多少時間也沒有意思。那些還未至是天才型的創作者,仍得要付出相當的努力,才能保住穩定的創作產量。但穩定的創作產量又從何而來?
當一個如村上春樹般的作者,有不少著作都屬於長篇創作,同時卻發現自己隨年歲增長,創作力明顯下降時,可以做的是什麼?打從三十多歲開始,村上春樹選擇了長跑。若自認不是天才的村上,真的是從長跑這種律己式的訓練,而令已年近六十的他,寫作生命得以歷久不衰,我們便更應認清村上春樹的這段road less travel是怎樣走出來。
十多年前,友人極力推薦《挪威的森林》,自己卻因為故事過於王家衛式的虛無而被迫中途離場,之後再沒有拈上他的任何作品。直到在美國波士頓的哈佛書店看到這本村上的翻譯新著What I Talk About When I Talk About Running(台灣中譯本名為《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才有機會認真的看看他的寫作。這一回,與十多年前的感受完全不一樣。
跑步人生 非關意志
這書是由十多篇有關村上練習長跑的個人感受集結而成的札記。對於此,我驚訝萬分,村上春樹不單是一個長跑者,而且是一名非常律己的長跑家。他基本上每天都跑,跑了二十五年,據他所說,他每天平均會跑六哩(即大約二十四個四百米足球場跑道那麼長),扣除下雨天或特別事故,一個月累積下來會跑一百五十哩,某些月份,更可跑到一百八十哩!過去二十年,村上跑遍世界各地,日本、波士頓、夏威夷、紐約、希臘等等,還參加過二十三年的馬拉松比賽。作為能夠在三小時三十分鐘之內跑畢二十六哩的日本人氣作家,村上春樹實在不是過着某種放浪形骸的生活。
若然這只是一本單純有關長跑的著作,縱使是來自明星級作者手筆,也不會有太大的回響。能讓我這樣的一個非長跑者,同時又是一個非村上迷拿起此書,是因為村上體會到,寫作與跑步有着頗多哲學層次般的類同,而不是在推崇一種「跑步對我們好,所以我們齊來跑吧」的信仰。因此,當很多人認為要自己每天都能踏步慢跑六哩,必定要有很強的意志,村上卻指出意志不意志並非能夠持續之關鍵,只是,他覺得,跑步適合他而已,所以他繼續跑。
若我們每天都在做一些不喜歡做的事,無論你有多強的意志,終歸會放棄。同樣,村上能夠寫作二十多年,是因為他喜歡寫,寫他喜歡寫的東西。這個觀點,對我來說是一種極其有說服力的因果。一直以來,一般人可能會認為一個作家的生活是沒有規律的,是我行我素的,是不受束縛的,是一種不折不扣的自由創作。自由自在到根本不會與紀律打交道,更何況村上春樹是位喜歡描述虛無主義,以「浪人」為主角的小說家。很難想像到他的長跑,是他作為一個當紅二十年的長春小說家背後的殺手級武器。
我是機器 只管向前
全書的章節是由2006-07年期間斷續撰成的,村上在每章都用上很細緻的筆鋒,描述他的長跑經歷。例如其中一章憶述他花了十一小時四十多分鐘完成在北海道一場路程長達六十二哩的「超級馬拉松」,村上形容這比賽是瘋狂的,而且一生人只能承受一次這樣的長跑。
村上娓娓道來的不是箇中的趣事,而是他如何在三十四哩後,身心疲累,雙腳不住地痛。村上在極度痛苦下,形容自己猶如行屍走肉,但仍不願以步行代跑,雖然沿途有不少參賽者已轉為步行。但村上堅持要跑下去,縱使他感到雙腳已經不屬於他。過程中,村上不停重複「此刻的我不是我,我是一台機器,我不需要有感覺,只管向前吧」,這樣的洗腦式口令。不知管不管用,但最後他仍能捱過終點。
一方面,村上描述事件,同時他也為整件事填上他的感受,有時候是一些幽默的體會,有時候是極富哲學性的反思,有更多時候是連結到他的寫作過程。總之,村上令其筆下所描述的長跑活動,變成了一件很不平凡的事。雖說村上表明他並非在推廣一種政治正確的體育觀(他的確不是),他只是說明長跑如何佔有他生命中一個重要的部分,而若然沒有這個部分,他可能沒有如此精采的人生。
從探索人生意義的角度討論長跑,我相信有更多人會因此而穿上跑鞋,體驗一下這種人生。就誠如蘇格拉底所說:不被驗證的人生是不值得活的。多謝村上,他啟動了我的跑步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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