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財經新聞
2009年1月15日
上海通信
書香
柳葉
八十年代末,我上班的地方對面有一個修自行車的攤位,攤主四十多歲,為人挺和善的,每次看見他總是一身髒衣服,兩手油污。有一次,我的自行車壞了,請他修理,那天下班晚了,他已經收攤了,在我自行車上夾着一張紙條,讓我去某某路某某號他家裏取鑰匙。
待我找到他家,來開門的攤主已換了一身乾淨衣服(記得是穿一件睡袍),手裏拿着點燃的煙斗,與白天的攤主判若兩人,我差點認不出來了。房裏在播放交響樂,好像是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他請我進屋坐坐,喝杯咖啡。我因為急着回家,拿了鑰匙就走了。
當時我就想起剛讀過的汪曾祺的一篇小說《七里茶坊》,說是作者在農科院下放勞動(自然是文革中的事情),被派往張家口去掏公共廁所。「打好行李,挎包是除了洗漱用具,帶了一支大號的3B煙斗,一袋摻了一半榆樹葉的煙草,兩本四部叢刊本《分門集注杜工部詩》。」白天掏糞,晚上燈下抽煙斗,讀杜甫,那是特殊年代的一個場景,想不到我幾乎看到了同樣的場景。
去年七月創刊的《上海書評》周刊,每期最後一版叫「海上書房」,介紹上海各類職業的愛書人家裏的書房,有照片有文字。介紹過著名的學者、作家、畫家、編輯、銀行家、主持人,也有普普通通的市民,而我尤其感興趣的正是這些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人,有個二十九歲的公司職員,住在窄小的老房子裏,藏有一萬多冊書,把原本不大的房間放得滿滿的;還有一位退休工人,曾是八級鉗工,業餘時間幾乎都花在買書、讀書上,家裏已經有上萬冊書,仍在不斷買進,老伴和女兒因為家裏沒地方放,嚴格控制他買書,不給他零用錢,但他還是省下一點零花錢用來買書。從照片看,這些普通市民的所謂書房,都很簡樸,他們的愛書,是真正發自內心、毫無功利的愛。看了很讓人感動。
書香,本不應該僅僅飄蕩在教授學者的書齋裏,而也在公司小職員家,在退休的八級鉗工家,在千千萬萬的普通市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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