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財經新聞
2008年12月30日
大陸與港
紮根新一代
劉廼強
最近幾次到銅鑼灣晚飯,只見人山人海,盛況勝前;而食肆每一間都要排隊,起碼等候大半個鐘頭才能入座,在這裏真不知世間有經濟不景這回事。港人醉生夢死,就這樣,多姿多彩的二○○八年馬上過去,迎來風雨交加的二○○九年。
我很高興見到明年將會是十分痛苦的一年。上次我們痛苦得太不夠了,經濟稍為好轉,港人的劣根性又再回頭:搵快錢、小聰明、嫌貧憎富、窩裏鬥、低頭吃肉,抬頭罵娘。過去四五年間,香港人均產值回復九七前的水平,馬上炒風又起,股市和房價更勝從前。銀行擠滿了師奶,都是炒股的,連阿婆都買迷你債券;新盤樓價都在一萬元一呎以上,紀錄價更是近四萬,「摩貨」又再大量出現。富豪則作如「億元婚禮」之類的窮奢極侈炫耀性消費,媒體幫助一般市民作偷窺式的追捧,連某人情婦生了孩子,大小爭風,都連續幾天成為頭版新聞。這種歪風,弄到連本來做實業的中小企,也紛紛不務正業,把資金進行炒作,最後一敗塗地,一屁股債,丟下萬千工人,一走了之。
被寵壞了的過客
政府以大力緊縮土地和居屋供應為常態,財政轉虧為盈,出現千多億元的盈餘,因而沾沾自喜,以為已經掌握了前人未知的財政秘訣,竟然不知百年一遇的特大危機之將臨,還要千方百計的趕快派錢買民望。
香港整個社會都是標準被寵壞了的過客,在繼續享受掠奪性的消費,吃老本,卻不作投資,以為天天都有老酒可喝。我們整個社會都陷於畸形和瘋狂的病態中,自我中心,短期行為,不追求可持續的發展,但卻不自知。如今大難臨頭,又要向特區政府伸手,並且期望中央出手支援。但到中央出手時,卻又要假惺惺的罵特區政府沒志氣。
我希望於明年,香港能痛苦得深刻透徹一點。到真的死去活來時,港人才會回復狀態,努力圖強。這裏,我特別寄望於青年,亦即內地叫做「八十後」的回響代。他們的父輩基本上屬於戰後嬰孩那一代,開始陸續退休。今天主流社會的代表,是比他們年紀稍長的一代,美國叫做「X世代」,我以前在這裏稱之為「破落代」;全世界這一代都較平庸,沒多大出息。最近本報有一批年輕人談自己的感受,反映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自怨自艾的,大多是破落代;有志氣的,是回響代。兩者的差異,十分明顯。回響代現在正以每年六七萬的速度不斷增長,並以這規模進入勞工市場和獲取公民資格。
每一個時代都出現該時代的新人。戰後嬰孩代表着二戰之後的復甦,破落代反映了香港回歸前後的轉折,回響代則是回歸的新一代。
跟國家榮辱與共
跟破落代不一樣,回響代沒有所謂「身份認同」的問題。對他們來說,「中國人」與「香港人」並非對立,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情。他們成長在內地改革開放之後,「中國」這個概念對他們來說,雖然有好有壞的地方,但主要還是正面的。一個很少人注意到,但十分重要的原因,是過去這二十年,共有一百萬新移民抵港,其中估計約有超過一半是回響代成員,佔了這一代的五分之一左右。他們童年一段時間在內地生活,內地有親屬,並且經常回鄉探親;他們對國家的感情,與內地同胞無異。更重要的是,回響代的經歷很大部分在回歸之後這十一年,他們很清楚自己是十三億同胞的一分子,說到底是榮辱與共。回響代與內地同胞交流較多、普通話較好;因為親眼目睹內地的快速發展,和內地同齡人士的朝氣和競爭力,他們沒有大香港主義,甚至稍為自卑。
就是因為回響代沒有身份認同的問題,所以他們並不像他們以前的港人那樣永遠都在找尋歸宿,心定不下來。他們很自然便要紮根香港,在這裏安身立命。因此,他們較關心本土政治和實質性的民生、文化問題。
與一般正常的年青人一樣,回響代對現實既有憧憬,亦有很多不滿。一如回響這名稱,這一代有着他們父輩的理想和激情,只是較為微弱。他們既紮根在香港,有較長遠的打算,因此有較大的意願和承擔去為香港建設一個更美好的將來。天星碼頭事件是回響代啼聲之作,不管我們喜歡與否,他們對香港社會未來的發展,正在發揮着愈來愈大的影響。
回響代是在香港成長的新一代第二次嘗試在香港紮根。他們的父輩曾經嘗試紮根香港,中英談判曾經引起一定的震盪,弄到港元大跌,要與美元掛鈎才停止。之後大家都已經開始接受九七回歸,卻又來「六四」這更大的震撼,紮根香港的意願全面崩潰;一時雞飛狗走,出現了百萬人的移民潮。今天香港的種種病態,起碼都要回溯到一九八九年。
現在看來,回響代會比他們的父輩更有條件紮根成功。首先,香港已經回歸,他們很清楚,做中國人是一個現實處境的描述,是屁股的所在,而不是一個選擇。他們眼見百萬人移民,到頭來回歸之後,絕大部分都以某種形式回流香港。更重要的是,因為回歸之後,香港再次投入國家民族的主流,香港再不是「借來的時間,借來的地方」。將來不管國家民族的前途再有什麼折騰,是好是壞,香港都不可能置身事外,隔岸觀火,甚至收漁人之利。做中國人,愛中國,就像愛一個人一樣,連對方面上那塊疤痕都一起愛;不能計較利害得失,不能投機,奧運拿金牌便以身為中國人自豪,出現了毒奶粉便不想做中國人。
擺脫主流社會陋習
回響代力量的泉源,在於他們紮根香港,放眼長遠,不爭朝夕;而香港這塊寶地也無時無刻不在為他們提供滋養。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有些人可以在旺角走一圈,買點東西,喝一杯「鴛鴦」,就精神煥發;也有一些人會像我那樣,登高遠眺,又一次被這個城市的美態所陶醉。香港永遠都是那麼迷人,到了外邊都急着要回來。
對回響代來說,二○○九年香港社會面對的整體危機,是他們這一輩子最大的考驗。他們到底是什麼材料?能夠成才?端視乎他們能否戰勝這一場萬二分嚴峻的考驗,推動香港往前發展,而不被主流社會的陋習和惰性所牽制。回響代成敗的關鍵,在於他們有沒有足夠的勇氣,告訴香港主流社會,他們全都病了;有沒有足夠的智慧,說服病人承認有病,並與病人一起去克服問題,協助他們回復健康。我深知道這是一個十分艱巨的要求,但我也同樣深信我們的下一代有一定的勇氣、智慧和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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