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8, 2009

狗怎麼不吠了? ——金融海嘯深入反思三(上) - 劉廼強

信報財經新聞
2009年4月7日
大陸與港
狗怎麼不吠了?
——金融海嘯深入反思三(上)
劉廼強

這次金融海嘯,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都來得非常突然;之前好像什麼先兆都沒有,一下子就是彌天大禍。我就早在二○○五年十月初,公開地預告這次危機【註一】,把時間、成因、嚴重性等,都說得十分具體和準確。之後,也曾在此再三發出警號【註二】。問題是,言者諄諄,聽者藐藐。

這使我思考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西方發達國家多年來構建的一大堆監管制衡的機制,為什麼全都失效?狗怎麼都不吠了?
監督制衡自願放棄

正如世界各國一樣,最高層與最外層的守護是道德、知識和法制。西方自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因凱恩斯的法寶逐漸失靈,以芝加哥大學為首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大盛。一九七九年英國的戴卓爾夫人當首相,和一九八一年美國的列根總統執政開始,新自由主義經濟成了英語國家的主流經濟理論,一股徹底迷信市場的浪潮逐漸向全球蔓延。

人性貪婪何止理所當然,更不斷被美化;貧富不均被視為優勝劣敗的必然結果,企業只向股東負責,唯一目標是追求最大利潤。為此,行政人員除了高薪之外,還有更加豐厚的花紅和認股權等獎勵。在這氣氛之下,新設立和修訂的法例,一律向企業傾斜,政府逐步放棄對企業監督,轉採企業自己披露為主。上市公司每三個月公布一次業績,你追我趕,互相攀比,行政人員為了獲取個人更多利益,為求短期業績,無所不用其極。第一層的監督制衡,是自願放棄了。但是大眾一向相信這方面的權威,結果是所托非人,釀成大錯。

我們不難發現美國財政部的歷任部長,多是華爾街特別是高盛出來的人,而做財長做得好的如魯賓,會得到他們的豐厚封賞,在卸任之後許以花旗集團董事長的高位。另一方面,美聯儲的主席卻向來都是從沒有業界經驗的經濟學家中挑選,這樣的直接好處就是監管根本跟不上業界的步伐。連聯儲局這個美國政府裏最懂金融市場的部門,都無法徹底搞清楚業界在玩什麽。被中國銀行業視為風險控制圭臬的巴塞爾 Ⅱ協議,是一份自發布那天起就陳舊落伍的垃圾標準。

「政治路線決定一切」,指導思想錯了,早晚會滿盤落索。我國的改革開放是在新自由主義經濟學興盛時開始的,到今天還有不少人迷信市場,歌頌利己。香港更差不多全是這一派學說的天下,金融市場赤裸裸的、只是國際炒家的提款機,由一群餓貓盯着一淺缸金魚!。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則始終未能系統闡述,而監管制衡的機制不但不完備,更形同虛設,「上下交征利」,我國的風險其實比人家高,只是未爆發而已。

社會第二層的守護,是冷靜客觀的知識分子。但是在這浪潮底下,大學首當其衝,很早就被腐敗了。以前大學校長要求德高望重的學術權威,今天的校長,第一考慮是籌款能力。歪風所及,英國最早和最有學術地位之一的牛津大學,竟然委任保守黨過氣政客、前香港總督彭定康為校長,於此可見一斑。再下來,大學進行「量化管理」,冷門的學科,不開;冷門學系,索性關門。教授規定每年要發表多少篇論文,以量取勝。
港學者不理本地事務

學生被視為顧客、消費者、上帝;教授每年都要被學生評核,不受學生歡迎者遭殃。為了提高科研的積極性,大學和公眾投資的研究成果可通過專利註冊而私有化,教授成立公司賺錢。西方已經再無象牙塔,大學與市場之間已經再沒有任何區隔,並且以為服務企業為榮,基本上已經再無獨立反思的功能。只有少數尚有社會良心的公共知識分子,在其博客中高談闊論,但對社會的影響,微乎其微。

我國高等教育在近年急速膨脹之後,水份甚多,藏污納垢,唯錢是尚,學術與市場扭在一起,密不可分。而一些有地位的自由主義經濟學者,竟然自甘淪落為某些企業的代言人。象牙塔和市集間如再無適當分隔,學者再無利益超然的位置和立場,終成一患!

香港這方面情況只是稍好,但學者根本不關心本地事務,更少獨立反思。

再下來,是輿論監督。今天的西方社會,尤其是英語國家,已經再沒有文人辦報、獨立媒體這回事,全都是集團化經營。而且經過多年的合併收購,市場上基本只剩下幾個大媒體集團,它們與政府和大跨國企業有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事實上已經是建制的一部分。那裏既有自我政治審查,更多的是商業考慮的自我審查。

新聞及評論不單偏頗,而且更娛樂化。經年累月的接收「娛民政策」垃圾資訊,人民已經不辨是非,無知的人民自以為有知,為政府和利益集團所隨意擺布。以美國為例,二○○五年連官方也默認伊拉克從來沒有擁有大型殺傷力武器,但是因為媒體不斷提供錯誤的資訊,到二○○六年,相信伊拉克擁有大型殺傷性武器才引致美國出兵入侵的美國人民,數量竟然還有所增加,當中尤以平時收看霍士新聞台的人為甚。

又以西方媒體一向津津樂道的「水門事件」為例,這事件被渲染為《華盛頓郵報》敢於報道事實,連總統都能拉下馬,證明美國媒體如何獨立敢言。最近當事人臨終透露真相,卻原來是美國政府內部鬥爭,聯邦調查局副局長因不滿不被提升,竟然暗中非法監視總統,並借媒體作報復。《華盛頓郵報》內部明知這背景,卻甘心被利用。這裏且不論尼克遜是否該罷免,只是西方媒體的神聖光環,絕對過份。
西方媒體腐敗如斯

西方媒體腐敗如斯,我們日常引用的幾份大報,還能保持一定的水平,但其評論充其量也只可能修修補補,小罵大幫忙。連新聞報道也為求表面的平衡,正反意見都要報道,模稜兩可,有態度也只能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以今次金融海嘯為例,在二○○八年九月十五日大爆發之前,事實已經擺在面前,幾乎所有嚴肅的經濟學者都認為事態嚴重,但與金融有關的論者,還堅持美國經濟基調良好,金融經濟的問題不大,難以影響實體經濟。西方如此的媒體生態,已再難擔當關鍵時刻把關的嚴肅角色。

我國的媒體被黨嚴密監管,經常報喜不報憂,但起碼態度嚴肅,加上從業員仍有堅持良心和專業精神,對於社會不平之事,仍敢於揭露;雖然個人和單位付出一定的代價,但卻受圈內一致的敬重。

而互聯網無遠弗屆,難以抑止,已經成了有群眾廣泛參與的中國特色輿論監督工具,中央領導也不能不加以重視。但依靠真實性和準確性都難有保障的網上媒體,非長遠之計。我國仍需要培育一個讓專業媒體負責任地監督制衡政府和利益集團的環境。

至於香港,媒體一方面充分娛樂化,嘩眾取寵之極,同時也是各方勢力的博弈工具。表面上它對政府監督無微不至,事實上它是拾了芝麻,丟了西瓜。當守門狗它不合格,只是一頭公器私用,唯利是圖的癲狗。

註一:Lau Nai-keung: It's time to take seriously a US-led global recession, China Daily, 2005-10-06 。這比 Nouriel Roubini 二○○六年九月七日著名的預測,足足早了近一年。

註二:二○○六年十月十日「警號:全球經濟衰退」、二○○六年十月十七日「警號:國際金融風暴」、二○○六年十月二十七日「金融危機逼中國思考」、二○○七年三月二十日「今天成立危機處理小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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