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9日
新殖民誌
唐明
懸念未了 春色滿台
「四十後」的女明星狄娜離世,可惜,對狄娜的禮讚,如「子欲養而親不在」,永遠遲來了那麼一點。奇女子加女強人,為何今天大肆哀悼「這位女強人」的香港傳媒,不曾討論過狄娜是不是香港的 Feminist?
Feminist,女權主義分子,令男人聞之色變。男人掌權幾千年,日子過得好好的,卻總有些女人不安分,想要這想要那,她們讀書、動腦子,靠自己的才能賺錢,不想男人像對待寵物那樣對待自己。法國革命後的畫家德拉夸(Delacriox)開始把慾望投射到東方女人身上,在他的名畫裏,土耳其女人依然在後宮裏等待,懶懶地橫陳肉體,而他的法國女同胞已經爬起來想跟男人爭一日之長短了。這些不安分的女人到十九世紀末開始爭取投票權,然後她們燒掉了束胸衣,剪短頭髮、穿褲子,跟男人拿同等的薪酬,主動離婚,有權墮胎,想衝破由男人壟斷的「玻璃天花板」(Glass Ceiling)。
出手闊綽行頭氣派
紅樓夢專寫奇女子,雖然沒有發起實際的「女權運動」,其實也喊出了女人的心聲,如鴛鴦誓死不給賈家的大老爺作妾;尤三姐面對情郎的誤會,揮劍自殺以證清白;探春說「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不過,在中國這種父權夫權至高無上的社會,曹雪芹讚頌的這些女子的命運都很悲慘,除了抑鬱,即是橫死。
可以說,中國的女權運動,沒得到萌芽的機會,結果是尚未來得及摘掉自己的束胸衣與裹腳布,已經坐享了鬼婆帶來的兩性「平等」,最好是既有男人包養,又要與男人平起平坐。今天,曾與狄娜女士從影的同輩,大都懷念她出手闊綽,行頭氣派,結論是人人豔羨曾經她有一個富商男友當靠山。
狄娜女士對於她的同性族群,曾有何先鋒式的啟迪?四十年前敢於鏡頭前脫光衣服,用美色玩弄男人,擺出德拉夸畫裏展覽肉體的姿勢,不過是把女性身體「物化」的示範,又何奇之有?瑪麗蓮夢露也做過同樣的事情,美國影迷懷念她是永遠的性感女神,即使她攀附權貴,上得了甘迺迪的床,但絕不會認為瑪麗蓮夢露是 Feminist。
不能自稱女權先驅
香港人認為狄娜女士從艷星到才女,事業有成,言行不凡,活出了一個女強人的風範,也有點莫名其妙。女強人的定義,首先是把自己性別的特徵放在一旁,與男人一起競爭,猶如運動場上男女混合比賽,此所以女明星幾乎不可能獲認同為女強人,因為女明星第一靠臉蛋,第二靠身材,在男人的世界裏,這兩樣最佔優勢,構成不公平競爭,正如一家夜總會的老闆娘也事業有成,手下夥計,也可以有哈佛 MBA的男性精英,但永不能自稱女權先驅。
至於才女,就更為疑惑。首先中國傳統文化宣揚「女子無才便是德」,再加上實用主義至上,什麼才女不才女,如果不能把才華換為等量的財富,即屬無用。才女之才,也太過局限,畫畫、作曲、彈琴、唱歌、設計時裝、戲劇表演,算不算才華呢?
狄娜女士參與開拓中國航天事業,何等高尚偉大,與中央關係何等密切,然而竟無一名達官要員發表唁電,雖說葬禮從簡,但如果祖國有安排,好像同期病故的徐展堂,身後事豈能由死者自己作主?狄娜逝世,中央反應冷淡,對於數十年單方面盛傳的人脈縱橫,從未表態肯定。
不表態=表態?
「狄娜現象」暴露了香港人邏輯混亂,觀念迂腐,樣樣不通,對於狄娜生前講過的話,似乎坊間照單全收。例如老愛國為何病後入住殖民地老字號養和醫院?北京當局對於任何曾經報效祖國的人,尤其論資排輩─在中國政府最孤單最困難的日子,狄娜高瞻遠矚,更顯真情。既然中國政府連馬力、曾憲梓等繁榮時代的愛國男人也全力照顧,何況狄娜這樣美艷的人民演員?國家怎會忘恩負義?不論當間諜還是參與航天工程的技術轉讓生意,均屬敏感,豈容大嘴巴誇誇其談,與她自爆與眾才子的情史私隱一樣製造傳奇而自抬身價?還是中央對狄娜玩政治的路數有所保留,甚或視之如香港人政治意識的一個代表典型,心中不屑而冷笑,不表態就是一種含蓄的表態?
但狄娜終究聰明,遺言不搞喪禮,也就無從顯露許多革命家必計較的「規格」和「評價」。無論如何都好,狄娜女士一生最大的敗筆是,不應該叫一個戴「黑超」、貌似江湖社團嘍囉的中年男人出來宣布死訊,豈不應該找一個美少年當發言人,譬如長得像陳冠希,但操流利ABC鬼仔口音,風度儀表與志雲大師看齊?可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狄娜一生這台好戲,留下太多懸念,足夠師奶觀眾爭議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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